成长与自由,一条大道之外的路 于化一直认为,如果没有缅甸语,以自己的学校和学历,几乎没有挤进大厂的可能。今年4月,于化就进入公司开始实习,7月正式入职后,又开启了下一阶段的培训。 “累,非常累。我在大厂里看不到自己的价值在哪,大家都很忙,根本顾不上你在做什么。公司太大,我待着也很迷茫。”即使在所有同门眼中,于化顺利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,但只有他知道,自己来到杭州后所产生的自卑和胆怯。 以普通本科应届毕业生身份、凭借专业能力敲开企业大门后,于化从缅甸语专业里的佼佼者,变成大厂国际业务部的新人小白。骤然和所谓高学历人才们一起进入了陌生的赛道,迎接于化的是无穷的挑战。 毕业前,他的学习和生活几乎都围绕着缅甸展开。但从4月到8月,于化还没有用上过缅甸语。直到进入公司后,他才迅速认识到缅甸的“渺小”。 缅甸市场在公司全球市场中占比不大,在庞大的部门中,缅甸和另外两个小国并为一组。系统功能界面、课程内容乃至汇报PPT,都以英文为主。 此外,于化的工作不像运营或销售,反而更偏向理工科的内容。“他们需要一个既懂缅甸语又懂技术的人。”于化擅长缅甸语,但技术却要从头学起,“心里会有一种很大的落差感,这么努力地学了4年,毕业后怎么还像小孩一样。” 缅甸语固然是一块高性价比的敲门砖,但进入公司后学生们才发现,只懂一门语言是远远不够的。于化感到庆幸的是,大学4年努力学语言的过程,使他依旧保持着良好的学习习惯,“我希望多学一些通用知识,见见世面”。大平台给了于化更多资源和机会,也促使他快速成长。按规划学习一段时间后,他将在下半年独自赴缅工作。 和于化有同样感受的,还有他的师姐左小雨。 “早上接受采访可以吗?10:00左右,我起床洗漱一下,边处理文件边接受采访。”中午11点半,左小雨发来道歉的消息,提及自己人在仰光,比北京时间晚一个半小时。 “驻外”“外派”,是小语种学生在本专业就业过程中几乎绕不开的工作安排,而左小雨已经渐渐习惯了在仰光办公的生活。 2021年,左小雨从缅甸语专业毕业后,被一家互联网公司录取,主要负责缅甸方面的运营业务。在短短两年时间内,她已经完成了从执行层到决策层的蜕变。“如果没有这个语种,我不太可能进入这个公司,跟现在认识的人一起共事。”回看当年的选择,左小雨表示并不后悔。 但进入一家大企业,并不意味着工作道路就是一片坦途。左小雨记得,自己在2021年1月提前开始实习,缅甸政府2月就宣布进入紧急状态,此后她经历了近一年的业务调整。 “在缅甸全国断网的情况下,公司业务停滞,所以一开始把我调去了越南组,再调去了泰国组,后来又调回了越南组。等情况稍稍稳定,才让我重回缅甸组。”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左小雨只能用英语或中文进行一些协助性的工作,在观摩其他组的过程她并没有放弃,而是借机汲取经验。 直到2022年11月,左小雨才踏上了去往仰光的驻外之路,此时距离她大三出国交换已过去近两年。和几年前跟班里的同学一起出国时的兴奋不同,虽然彼时缅甸还未深陷“缅北电诈”的舆论旋涡,但左小雨还是对陌生的城市感到害怕和担忧。 但好在,缅甸还有同专业的师兄、师姐可以常常见面。左小雨表示,“大概花了两三个月适应仰光的生活,一方面是和他们一起像在国内一样吃饭、探店,另一方面是和本地员工一起在咖啡店里办公,这些都帮助我慢慢熟悉了这座城市。” 据她描述,仰光从晚上12点到凌晨4点有严格的宵禁。晚上七八点左右,餐饮店、大商场等就会打烊,所以大家夜晚几乎都不会外出,也不像国内可以有夜生活。 “虽然是在大城市仰光,但这里的环境肯定不比国内安全。在广州的时候,只要不太远、太热,我都会选择走路出门。但是在仰光,即使只有一公里,我也会尽量打车出行。”对于大家最关心的安全问题,她一直非常注意。 左小雨负责的缅甸地区市场不大,整个小组总共只有她一名中方员工和几位缅甸员工,因此公司也没有在仰光设有专门的办公地点。 自由,是左小雨适应驻外工作之后最大的感受。公司在仰光的驻点就是左小雨租住的公寓,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打卡时间,一周大概会约上本地员工一起在咖啡店线下办公两到三次。 独自在缅甸办公,也让左小雨在异国他乡得以快速成长。“除了需要去执行领导的指令之外,我还要站在决策层的角度,去应对很多这边的情况。”去年6月,一直在业务上帮助左小雨良多的师兄离职,她开始独自撑起缅甸市场的业务,此时距离她大学毕业也仅仅一年时间。 “舆论对就业的影响,只是一部分” “简单来说,我们在缅甸扮演着中方和缅方之间沟通桥梁的角色。中资企业也需要缅甸语专业的人在国外帮助中方争取更大的利益。”在左小雨看来,如果仅仅因为缅北电诈的舆论,就对缅甸语专业、乃至去缅甸工作的缅语人怀有偏见,实则是一种短视。 事实上,舆论已经在无形之中影响了大众对于缅甸语专业的看法,而这些影响还体现在缅甸语专业招生和在读学生的职业规划上。 不久前,李平的老师在校友群里遗憾地宣告:“今年招生没招满。”对缅北诈骗团伙的恐惧和对赴缅的担忧,让愿意主动选择这门专业的人更少了。 与此同时,在过去数届缅甸语专业毕业生看来,代表着“高薪”的驻外工作也被排除在大家的选择之外。几位2024届的受访学生几乎都表示,不会主动考虑需要外派的工作机会。 李平表示,虽然自己因为专业原因对缅甸有一定了解,不会对缅甸抱有偏见,但还是会考虑家里人的意见。高考填报志愿时,李平的父母综合多方考虑帮他填报了缅甸语,现在却强烈要求他通过考公或考研留在国内。 和李平一起报名实习的同学正在准备考公。“我选择考公,主要也是考虑到父母的感受,他们不希望我外派,觉得女孩子在缅甸太危险了。”她告诉记者,在舆论尚未刷屏社交平台前,哥哥还算支持自己自由选择,但现在也加入了家里的反对阵营。 虽然在实习过程中她已经了解到,即使进入岗位,也可能只是作为单位的缅甸语储备人才,实际工作内容与专业没有很紧密的关系,但“胜在安稳”。 从2021届到2024届,短短4年内,缅甸语专业毕业生的职业规划产生了显著的转变。正在缅甸工作的左小雨认为,国内的舆论环境对就业的影响只是很小的一部分,真正导致缅甸语专业就业遇冷的,还是对象国的政治和经济。 左小雨观察到,在新冠疫情和缅甸“2·1紧急状态”后,不少试水投资的企业都迅速从缅甸撤离。比如疫情前刚刚在仰光开设第一家分店的KOI奶茶,也很快就关门大吉。 试图来缅甸开拓市场的私企如同潮汐,一旦遇冷,就会毫不犹豫地撤离。能够长期坚持缅甸地区业务的几乎都是央企、国企的项目公司,或是根基深厚的私企。它们虽不会受舆论的影响,但招聘要求相对较高。 企业撤离、缅甸语专业的就业岗位锐减,但人才的供给却仍然有增无减。缅甸语专业的红利期正在渐渐远去,已成为了众多在校师生的共识。从缅甸语专业毕业近10年、曾从事缅甸相关研究的张楠告诉记者:“至少在云南,缅甸语专业已经不算小语种了。” 据《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(2021)》显示,云南省共有12所高校开设有缅甸语专业,在校人数约有1293人,仅次于泰语专业。而根据我国市场供需和非通用语种专业人才配比调查(2019),泰语、缅甸语等在2018年就已出现井喷现象,学习人数超过市场所需。 张楠介绍,自己读研时,缅甸语专业只有五六个研究生,2015年前后专业扩招,研究生越来越多,有的学校缅甸语专业甚至出现了20多个研究生的情况。过去,几乎所有学生毕业后都能走上工作岗位,缅甸语专业也以培养应用型人才为主,因此考研者属于凤毛麟角,想要在学术领域深耕的同学更是少数。 “本科生都可以去很多学校当老师,研究生班里有同学是老师来在职读研的。但研究生的课业也不多,几乎只有一年是在国内正儿八经地上课。”张楠介绍,这样的学术背景下,很多学校虽然开设了缅甸语专业,但培养的人才水平却难以达到用人单位的要求。同时,大量毕业生涌入市场,也导致了学历快速贬值。 随着越来越多的学生涌入了这片曾经的就业“蓝海”,所有人都感到脚下的路渐渐变得逼仄。 李平的老师从大一就开始叮嘱他们,尽早准备考研。此外,因为疫情,2022届到2024届学生缺失出国留学的经历,也被师生们看作就业竞争中的短板。缺乏外语环境的熏陶,从网课中毕业的学生们对自己的口语水平并不自信。因此,许多人选择考公,或是跨专业考研,不再与缅甸语死磕下去。 张楠记得当年毕业时,有许多泰语专业的同学准备考研、考公。而现在,缅甸语专业也迎来了相似的时代进程。剥离沸沸扬扬的舆论,缅甸语专业和一些经历过“从小到大”的小语种专业的发展过程、就业前景,并无太大不同。 一把开启陌生国度的钥匙、一块敲门的金砖、一条竞争者从少到多的就业赛道,都是流言蜚语下缅甸语专业真实的各个切面。选择并没有对错,社交媒体热火朝天的讨论声外,学生们在不同的方向上努力拥抱未来。 采访结束前,一位正在老家准备考研的学生说:“我正在家附近的学校蹭自习室备考,缅甸语教材就摊开摆放在桌面上,我每天都坐在那里,明天早上我也依旧会去。”(转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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